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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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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3章

顧珩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,早已想好的說辭在秦觀月的淚眼下盡數消弭。

平心而論,他的確擔心過若是吳嬪誕下的是皇子,會讓燕帝後繼有人,他不會讓這樣的情形發生。

燕帝荒唐一世,當初聽信奸佞讒言,便屠盡他全家滿門,還牽連了諸位與父親相交甚好的叔伯一並喪命。

作為李家唯一的血脈,這麽多年來,他活在這世上,只有一個目的。

讓燕帝嘗到千百倍痛苦的滋味。

所以他步步經營,獲取燕帝的信任,燕帝要美人,他便將最好的美人送進宮中;燕帝好奢靡,他便為燕帝建起驪臺,即便耗工成千上百,引得怨聲沸騰,他也在所不惜。

他便是要讓燕帝留下千古罵名,讓大燕爛到根裏。

更重要的是,他要讓燕帝直到死也見不到他的母親,還要徹底斷絕他想有個皇子繼承大統的願望。

他讓燕帝多活了這麽久,已經是對他最大的仁慈。

燕帝死後,大燕的江山,將不再姓陸。

每一步他都計劃的縝密,顧珩自認為不會有任何一步錯棋。

但他算對了時局與人心,卻算錯了他與秦觀月之間的糾葛。若是當初他沒有對秦觀月生出惻隱之心,或許就不會有這麽多以後,也不會有今日他被秦觀月質詢,卻百口莫辯的情形。

他暫無可話,但不想因為這些事與秦觀月起爭執,他們已有數日未見,為何一見面便要這樣針鋒相對?

顧珩揉了揉眉心,似是請求般放低了聲音:“月娘。”

秦觀月並不領情,向後連連退了兩步:“難道不是嗎?珩郎覺得那孩子是威脅、是拖累,他擋了珩郎的路,珩郎留不得他了。”

“可是珩郎,那只是個未出世的孩子啊,甚至尚且不知男女,怎麽就成了你們的眼中釘。”

話說到這裏,她的聲音已有些哽咽。

秦觀月知道顧珩或許沒有想要親手除掉那個孩子的意思,但他分明猜到有人會毒害吳嬪的孩子,卻還默許了別人下手,這便說明,他也是動搖的。

她無法忍受顧珩生出這樣的想法,就算她知道接下來的話會激怒顧珩,她也要說。

她便是要讓顧珩知道自己有多在意吳嬪和她的孩子,便是要賭顧珩對她的心意。

秦觀月微微啜泣,瞥開了眸子,話裏帶著幾分氣惱。

“如今想來,只怕當初珩郎願意讓我去吳嬪身邊侍奉,也是別有目的吧。珩郎,我怎麽也沒有想到,就連我也只是你安排好的一枚棋子。”

“月娘!”這一聲,聲音極厲,似是最後的警告。

顧珩像是被戳中了軟肋,一掌猛地拍在身旁的書臺上,震得硯臺跟著一跳。

秦觀月心裏也被顧珩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駭了一跳,眼淚不由自主地便盈滿了眼眶。

顧珩顯少會這樣失態,這次他是真動了氣。

秦觀月留給顧珩的只有半張側臉,顧珩看見她的眼中似有水光,像是被他剛才的舉動嚇到了。

顧珩當即冷靜了下來,走上前抱住了她:“月娘,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要……”

“我不想聽。”

秦觀月強忍著眼淚,掙脫了顧珩的懷抱,轉身便向門口走去。

“這些日子我要留在吳嬪身邊,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的孩子。”

原本,秦觀月還有一句“若是珩郎執意要除掉那個孩子,便連我一起除去。”

可想起顧珩陰沈的眼神,她忖思了一瞬,又將話吞了回去。

陸起章在庭院中向缸中幾片荷苗下的幼鯉投餵著吃食,這本不是大魚產卵的氣候,今年卻一反常態。

陸起章認為這略顯妖異的征兆是預示著吳嬪產子,因而意欲差人將其搬走。

但千鷹衛蔣氏一句話卻打消了陸起章的顧慮。

“王爺不必心焦,那蘭花只消在吳嬪處留夠七日,這胎兒自然而然就沒了。”

那蘭花是異株,在中原幾乎無人可察,因而陸起章聽完此話後,略微松了口氣。

陸起章實則還有一樁郁結的心事,秦觀月在吳嬪處的出現絕非巧合,這預示顧珩早已知曉此事,但顧珩並未心急向那腹中胎兒動手,其後暗藏的定是燕帝的旨意。

入春時節,尚有些回寒,一陣穿堂的東風不由讓堂下二人打了個寒顫。

比起顧珩,陸起章在意的是燕帝既然早已知道此事,還如此行事,其心中設的局便是看二虎纏鬥制衡,從而等待腹中之子出生,以辨男女。

難怪上番榻前彈劾顧珩沒有了下文,原來癥結在此。

陸起章感慨,此等心機,燕帝於病中也是思慮詳盡了。

值此時,從前廳慌忙地行來一人,連連喚道“王爺”。

蔣氏瞇眼看去,得見來人是手下譴去南浙查案的探子,在他沖撞到陸起章之前先一步攔下。

“這什麽地方,也輪得到你放肆,還不趕快理順了嗓子,見過王爺。”

那人倒也聽命,猛咽了幾下口水,這才回話:“稟王爺,屬下在南浙巡查幾日,幾經走訪探問,這才有了消息,正如先前的猜測,這林羽山人正是李氏大案的李道生。”

陸起章對此並不意外,他在等著這人後面的回覆。

“得了這個消息,屬下並不敢耽誤,便取了前時總衛予我的繪圖,佯裝商販在京中售賣,不出一個時辰,便有人來問詢,此人不講價,可謂是豪擲——”

蔣氏有些不耐煩,拍了拍這人的肩頭催促道:“說些緊要的!”

那人縮了縮脖子,應道:“近來京中風靡這派的畫作,販子也多,因而那人並未疑我,於是屬下帶人跟蹤,這畫幾經轉手,最後留向了……”

說到此處,這位年輕的探衛似乎也有些膽惴,聲音怯懦道:“清平觀。”

陸起章手一松,一掌魚食悉數灑進了荷花缸。

“再說一遍。”陸起章的語氣不是疑問,而是在佐證自己心中的猜想——這位來路不明、身世成謎的大燕丞相正是李氏殘留的餘孽。

若非血親,怎麽豪擲萬金,收取些無甚作為的舊畫。

“屬下不敢扯謊,確是如此。”

陸起章額前的青筋肉眼可見的逐漸凸起,仿佛在此刻,顧珩並非只是在挑戰他。

似乎顧珩要征伐的是一個王朝,他在攪弄、戲耍皇權,更可怖的,是他已登及人臣之巔,他還想要什麽?

顧珩與燕帝接二連三的戲耍,使陸起章此時顏面全無,作為大燕的皇室,他尚有一份理智在。

陸起章幾乎是不受控的斥道:“備馬,進宮!”

陸起章並未像蔣氏想的那般直刀向清平觀,而是卸了佩刀往燕宸殿去。

燕宸殿中,燕帝已能坐於榻旁與人閑敘幾句,陸起章來時,燕帝正在進膳。

“阿章來了,過來陪朕吃些吧。”

燕帝言語平和懇切,在陸起章的耳中卻充斥著譏諷,他是什麽?人人可堪掌中玩弄的傀儡嗎?

陸起章面上蒙著一層偽善的笑,他深知自己此行的目的,因而閉口不談吳嬪之事。

“陛下現在身子好些了,朝中一些重要的奏章便不宜交給丞相了,該由您定奪了。”

自困於病榻後,燕帝清明了不少,這幾日身子見好,也的確動過易權的念頭,但現下顧珩與陸起章文武相抗,若有失平衡,則有顛覆之災。

燕帝只是笑笑,回道:“朕這一病,眼神不大好了,如今看人尚且有些吃力,此事再說吧。”

陸起章幾乎是緊跟著燕帝的話尾回道:“再說?再等恐怕這天下就不姓陸了。”

燕帝怔住,他從未見過如此不知分寸、禮教的陸起章,燕帝透過這一句話亦看出陸起章身上懷揣的悸動。

“阿章這話是什麽意思?”

陸起章意識到方才語氣不佳,便擇詞將陛下換為了皇兄,緩聲:“皇兄在病中,臣弟不敢驚擾,這幾日京中盛行賊孽李道生的畫作,細察之下是有人刻意搜羅,臣弟心驚,便派人追查,秘訪之後,這些畫作悉數流向了清平觀。”

燕帝氣血上湧,已不是驚駭可以形容,只短短數句話,燕帝漲得滿臉通紅。

陸起章見燕帝不言語,更激進道:“皇兄明鑒,李氏大案李氏滿門被處死,因當時情況混亂不堪,誰也不能料定是否有遺漏,若當時有遺子,如今也該長成了。顧珩他身世不明,毫無家學,但行事專斷狠辣,大行專權之事。”

陸起章深吸一口氣,咬緊牙關:“他到底想專的誰的權!”

燕帝不是沒有懷疑過顧珩的出身,只是顧珩修道頗得心法,雖有黨同伐異之嫌,但這並非他一人如此。

燕帝此時只覺得喉頭梗住,他剛將這大燕的未來托付給顧珩,此事若成真,豈非造化弄人,前事要反噬自身。

無論真假,燕帝已不敢再想,他急切地想拉住陸起章的手交代些什麽,左手卻遲遲無法擡起,只一瞬天旋地轉,眼前一黑便再不知人事。

燕帝病情急轉直下的消息很快便傳入了清平觀中。

顧珩站在窗前,張開手接過窗外飛來的白鴿,取下白鴿爪旁的密信,又將其放回天際。

賀風站在顧珩身後,靜靜看著顧珩展開那枚信箋。

顧珩掃掠了幾眼,便將信箋移至燭火旁。

信上說,燕帝是見過陸起章之後才突然不好的。

顧珩的眼底似晦澀的深井,或許只有秦觀月能攪起一些波瀾,但包括她在內,沒有人能讀懂其中的深意。

賀風不外如是。

賀風什麽也沒問,只是等待著顧珩的命令。

信筏的最末端也在燃燒的燭光中被完全吞噬,化了的灰燼飄落在燭臺旁。

顧珩拂去指尖殘末,轉身向賀風道:“你去,將孟夫人接進宮。”

賀風領命後轉身離去,身影消失在闔起的菱花門後。

在前幾日與秦觀月的對峙中,顧珩最終還是又一次落了下風。

即便他知道,只要吳嬪的孩子順利出生,無論以後如何,終究都會是一個威脅。

若是一名皇子,他便是唯一名正言順的嫡親太子。血統或禮法上,顧珩都必須要輔佐其登上帝位。

陸起章會比他還要害怕這件事的發生,所以顧珩可以篤定,只要陸起章知曉吳嬪有孕,必然會動手。

他不必臟自己的手,便可以除去這個威脅。

這是□□大業,最妥善的方式。

可他錯在低估了吳嬪在秦觀月心中的份量,秦觀月居然寧願與他翻臉,也要保住這個孩子。

每至夜裏,他想起秦觀月對吳嬪的愛護,那樣不顧一切的堅定,讓他感到心煩氣悶。

他待秦觀月如此,也未曾有過這般的待遇。

可是到最後,願意妥協和退一步的還是他。

清平觀的人第五次來到吳嬪宮中,秦觀月還是不見。

即便她知道顧珩暫時不會對吳嬪如何,但她還是刻意說成是害怕只要自己一走,吳嬪便會受害。

傳話的人將秦觀月的話原封不動地傳入顧珩耳裏,顧珩攥緊了手中的書冊。

怒火在胸腔裏燃燒,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緩緩睜開眼:“再去。”

侍者應命要走,被顧珩叫住:“等等,拿上這個。”

孟氏已被賀風接到清平觀中,在秦觀月第三次推拒不見的時候,顧珩便向她要了一枚貼身的繡包,以防不時之需。

只是他沒想到,秦觀月居然真的不願見他。

顧珩從袖子中取出那枚繡包,交給侍者。

“將此物交給她,別的什麽都不必說。”

侍者第六次來到吳嬪宮中,秦觀月正將手中端著的洗臉水潑在院中,好巧不巧,正好潑到了那侍者的腳邊。

“回你們丞相,我不去。”

侍者被淋了一腳的水,鞋面洇開了一大片水跡。

他擦了擦額角的汗,心裏抱怨著丞相為何要將這等苦差事交給他辦。

見秦觀月轉身便抱著銅盆要走,侍者趕忙跟了上去,好聲道:“姑娘,這回不同,丞相是讓我來送東西的。”

“真的?你莫不是誆我。”

“千真萬確,我怎麽敢誆騙姑娘。”侍者顫巍巍地將那物從袖中拿出。

秦觀月將信將疑地從那人手中接過東西,當看清繡包上針腳歪歪扭扭的臘梅圖樣時,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。

哐當一聲,銅盆落了地,清泠泠地在地上轉了兩圈。

銅盆落地時砸到了她的左腳,可此刻秦觀月感覺不到任何疼痛。

她看著那枚繡包,眼淚奪眶而出。

無論過了多久,只需一眼,她便能認得。

這是那年娘親生辰,她親手為娘親縫制的生辰禮,從那天起,娘親走到哪都要帶上這枚繡包,一刻也不得離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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